他明眸半掩,皓白的指尖行云流水般拨动透明的弦。
琴音由缓到急,天籁的音符引人入境。
听他的琴,能看见烟雨江南流水潺潺,也能看见巍峨高山瀑布跌落;能看见碧波潭水波光粼粼,也能看见九天银河飞珠溅玉。
似温和,又不乏磅礴的气势。
郁溪棠指腹一摩藏在袖中的银铃,猩红的光在洞若观火的眼里乍然闪过。
有风穿堂,香炉升起的袅袅青烟忽散忽凝,少女繁复的裙摆勾连他的衣摆共舞。
珠帘碰撞声不绝于耳,叶元溱自己却已沉到乐声中。
他弹琴的速度愈来愈快,意境也陡然一变,由吴侬软语的江南转为金戈铁马的塞外。
刻骨的恨意与杀意、俯瞰天下的称霸之意在这一刻呼之欲出。
“先生……”
郁溪棠清澈的眼儿掬着潋滟盈盈水光,鲜笋般地小不安的揪住裙摆,生怯怯的呐呐,好像被吓到了。
少女莺啼鸣啭似的嗓音此刻隐隐发颤,意外的沾染上了娇气的酥软。
一声轻唤,令人整颗心都熔成荡漾的水波。
好像只要她勾一下指、撒一个娇,哪怕她开口要这天下,也能让人心甘情愿的双奉上。
“铮”
叶元溱指尖一顿,弹错了一个音。
琴音乱了。
他眼里骇然的杀伐被那声好听的轻唤全数冲散,取而代之是神迷意夺。
破碎的琴声骤然钻进脑海,他猛然惊醒,骨节分明的攥成拳头掩在袖中,压在琴上。
“先生弹的是什么曲子,太……”郁溪棠拧过头看向叶元溱的侧脸,银白的贝齿轻轻咬住嫣红的唇瓣,眉宇皱了皱,想用什么词描述自己的感受,却发现总有些不妥贴,因而脸上的茫然无措像要溢出来。
猝不及防对上郁溪棠清澈的眼眸,叶元溱的心跳漏了一拍,那是窗外初次吐露花蕊的树也难以言喻的悸动。
他压下心头绮念,终于起身,大半张脸藏在了阴影处,温和的眸子闪了闪,唇角仍是翘起,却无端透出些许寒意,“殿下……”
郁溪棠直起身子仿佛没有察觉,“这曲子里面的情感太复杂了,我恐怕弹不出来。”
“呵。”叶元溱一怔,眼底的情绪刹那间消失殆尽,而后意味不明的低笑出声,“公主以为这便算教?”
他唇角那抹笑恰似三月的春风,令枝头寒凉的冰雪都要消融。
“难道不是吗?”郁溪棠就差脑门上写上理所应当四个大字。
突然对上叶元溱似笑非笑的眼神,她脸上腾起一抹薄红,羞怯的低下头绞指,“虽然后半部分对沁蕊来说有些难了,但前半部分还是能弹出一二的,劳烦先生听听。”
郁溪棠学着叶元溱之前的动作,像模像样把搭上琴弦,素一划,十指乱斜阳,下奏出的正是叶元溱稔知的乐章。
她粉嫩灵动的指尖一刻不停,一首普通的乐曲像是被她赋予了生命,轻快平和,有直入人心的张力。她被光笼罩着,暖阳在她巴掌大的鹅蛋脸上打下明亮的光晕。
叶元溱站在明暗交界处,安静注视郁溪棠的背影。
她弹的虽稍显生涩,可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和自信足以弥补这点缺憾,这是他永远也得不到的……
“先生先生,如何?”
叶元溱出声之际,琴音戛然而止,娇软如幼猫的女孩已忐忑望着他,干净的声线在耳畔响起,叶元溱下意识回答,“腕白肤红玉笋芽,调琴抽线露尖斜。”
“真……真的吗?”明亮的阳光下,郁溪棠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,眼底迸发难以置信的光,剔透的流苏衬的她的耳垂比鲜血还艳三分。
叶元溱上前一步,踏进光里,毫无温度的覆上她的头发,在她的发顶摩挲着,俯身低低说了句,“不会骗公主的。”
声音温柔如一泓清泉,字字悦耳动听,却带了些引诱的味道。
微冷的气息在她的敏感的耳垂打转,郁溪棠的身体不由自主颤栗。
凑在郁溪棠耳边,叶元溱先前微阖的眼帘掀开,全然不见语气里半分温柔,幽邃的瞳孔只有深不见底的江海,“公主真的很好……”
女孩耳边的流苏在光下折射出他眼底铺天盖地的、像是浓墨渲染出的暗色,惊的几道见证了一切的流苏不由自主开始瑟缩。
“公主芳兰竟体,才思敏捷,定能在今年万国来朝上大放异彩。”他展颜一笑,“今日到此为止,此曲还需公主多加练习,明日元溱会检查公主的课业。告退了。”
叶元溱撩开珠帘,衣摆上的点点绿梅随他的动作绽开,他的身影被珠帘模糊,隐没于光中,消失在大殿外。
空荡的宫殿只剩郁溪棠一人矗立,那曲的余韵似乎还没散,绕着华丽的柱子徘徊。
“嗤。”她眼里尽是憎恶,抬重重在耳边擦拭,似乎要擦破了皮才肯罢休,
“宿主,你做什么呢!”13号见状急了,想要阻止,可它无法从系统空间里出来,“都快破皮了。”
郁溪棠蜷着,嫣红的关节抵在脸侧没有再动作。
“没什么。”她垂着眼睫,扇子似的长睫毛遮挡了她眼睛里所有的光。眼睫下,一双漆黑的瞳孔像不见天日的深渊暗的可怕。
“宿主……”13号的爪子抵在屏幕上,金色的瞳孔看着孑然一身站在大殿里的郁溪棠,莫名感受到她身周的孤寂与悲凉,还有些……无所适从的茫然惶恐。
它觉得她不该这样的,可她到底该是什么样的呢?13号也不清楚。
这股情绪来的莫名,但它清晰的知道这并不属于它。
它敢肯定,之前并不认识宿主,甚至不曾见过她,何况历经两个世界它也从没看透她过,又怎么可能知道她该是什么样不该是什么样的,太莫名其妙了……
一直趴着的小白睁开了幽紫的眼瞳,跟着13号一起在屏幕里看了一眼郁溪棠,而后又重新闭上开始假寐。